关山月 II 先导片
军用卡车驶过沙地。
目力所及之处,大部分都是砂砾地表,偶尔几簇沙棘。
邓祖兴皱着眉说,“这片地区的沙化现象越来越严重。”
乔诗语则反对,“政府这几年退沙还牧的整改措施很有效果,你不要以偏概全。”
邓祖兴嘴唇动了动,像是要反驳乔诗语。但看见乔诗语一幅准备好了要辩论的样子,又被队长李立申暗示的摇了摇头,便不甘不愿的闭上了嘴。
李立申拿着水壶坐到邓祖兴的身边,借着递水壶的动作,低声说,“你要是再这样跟诗语三言两语的呛起来,她就跟人跑了。”
邓祖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乔诗语,酸溜溜的说,“不是被人追跑,是她跑去追人。”
乔诗语也拿出水壶,递给了身边的项允超。
项允超脸上架着一幅墨镜,懒洋洋的伸长腿,半靠半坐的靠在车栏边。看见乔诗语递过来的水壶,他没接,反而是从背包里拿了两瓶纯净瑞士高山水,一瓶递给乔诗语。
邓祖兴不屑的切了一声,嘀咕一句,摆什么谱。
乔诗语打开瓶盖,喝了一口,见项允超看着车外,便顺着项允超的视线看出去,眼见茫茫砂地,直至地平线的尽头,天地之间,恍若只有他们这一辆车。不由得轻叹一声,“谁能想象得到,一千多年前这儿曾经是水草丰美的草原。”
项允超摘下墨镜,看了乔诗语一眼。
墨镜除去之后,出现的是一张年轻又英俊的面孔。
项允超看着乔诗语,微微一笑。
乔诗语面颊泛出一层红晕。
邓祖兴越发不高兴,嘀嘀咕咕说,何必请个少爷来添乱,到时候肩不能抬手不能提,只会成为考古队的拖累。
李立申拍了拍邓祖兴的肩,低声解释,“教授让他来也是有原因的,你别看他这样,在研究蒙古帝国文化方面经常有独断见解。”
邓祖兴撇嘴,“我看是因为他出资赞助吧。”
李立申笑着说,“你看,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。要不是他找了人帮忙,我们都没法借到车。”
载着香港大学蒙古文化研究队全体成员的军用卡车停在了山脚。
李立申等人陆续下车,风从草原的远处吹来,带着阵阵寒意,众人纷纷拉上外套的拉链。
六七月间,此地天气变化极大,同一天内的温差可达二十几度,但多晴少雨,便于团队行动。
他们的目的地宝格德乌拉山,蒙语中是‘圣山’的意思,在一千多年前属于成吉思汗的疆域,不过现在位于蒙古边境,位置尴尬,若非项允超找关系疏通帮忙,香港大学的学生们根本无法靠近这座山。
接待他们的是当地人,据说也是世世代代看守宝格德乌拉山的后人。
圣山祭祀的行为据说已经中断了近百年,但这些后人仍然在宝格德乌拉山附近繁衍生息,只是越来越的年轻人前往热闹的大城镇打工就业,留下来的都是老人。
这位当地人四五十岁年纪,面孔上满是如刀刻一般的褶皱深纹,他用生硬的汉语向队长李立申反复叮嘱着什么。李立申也不住点头给予保证。
结束谈话,李立申回到小队。
项允超说,“他跟你说了什么?”
李立申说,“前往圣山要注意的一些事。”
项允超问,“什么事?”
李立申有些奇怪这位富二代哪来的兴趣,不过既然问了,便答道,“圣山上长眠着长生天的神明,言语务必恭敬,不要动任何东西,哪怕是一颗石子,尤其是飞鸟,长生天的神明喜欢化为能够飞翔的生物降临草原。”
“能飞翔?”邓祖兴嘀咕,“那苍蝇蚊子都是……”
李立申皱眉,“祖兴!”
邓祖兴闭上嘴。
李立申看一圈众人,说,“大家调整,五分钟之后我们开始往山上走。”
越往山上走,气温越低。
幸好这天天气不错,晴朗天空偶有几片薄云,阳光照得云朵发亮,也射下千万缕金丝一般的光线。
乔诗语跟在项允超的身后,有些气力不支,项允超回头,伸出手拉了乔诗语一把。
乔诗语感激的说谢谢。
项允超说,“再爬一段,前面有地方休息。”
乔诗语应了一声,随即奇怪,项允超第一次来圣山,怎么仿佛很熟悉。
山坡上都是裸露的大块的雪白石头,在阳光照射下,反光有些刺目。
邓祖兴忽然哎哟一声。
李立申问,“怎么了?”
邓祖兴蹭了蹭鞋底,说,“没事,差点崴脚。”
李立申叮嘱一番小心,一行人继续往山顶前进。
乔诗语埋头爬山,忽然觉得不对劲。眼前的明亮光线消失了,她抬起头,却见天空密布阴云,浓翳越压越低,仿佛一只巨手,压下山顶。
她来不及提醒其他队员,豆大的雨点便劈头盖脸的打下来,风更如鞭子一般,一下一下抽在湿淋淋的身上。
项允超拉住距离最近的乔诗语,扯着嗓子吼,“变天了!跟我来!”
李立申喝止,“不行!我们对周围环境不熟悉,不要贸然行动!”
项允超斩钉截铁的说,“跟我来!”
他拉住了乔诗语,冒着雨就往某一处跑去。
李立申又惊又急,说,“等一等!”
项允超引着众人跑到一处山坡,坡上有一块天然巨大石板,勉强遮风挡雨。
学生们挤在一处,冷得瑟瑟发抖。
李立申皱眉看着漆黑天色,“怎么会这样,出发之前我们明明查过了天气。”
乔诗语拉了一下李立申的袖子,声音中带着惶恐,“alex,你看……你看那边的天空。”
众人顺着乔诗语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不远处的天空仍旧是碧空如洗,阳光明亮。
但圣山山顶却凝聚了一团电闪雷鸣的狂风暴雨,肆虐的范围仅仅就是圣山。
众人愕然,李立申心中也是不安,但他是队长,唯有强自镇定,说,“可能……可能是草原的异常气候。”
项允超心中却掠过一丝不安,他注意到了一向话多的邓祖兴此刻缩在角落里,垂着头,一言不发。
项允超眉头一皱,快步过去,抓住了邓祖兴的手腕。
邓祖兴一惊,待看清了是项允超,便想甩开项允超的手,“你干什么!”
项允超道,“我要问你!你干了什么!”
邓祖兴说,“我……我什么都没干。”
项允超一手指着石板外的疾风骤雨,说,“你看见没有!雨势越来越多了,再这样下去,我们一个人都别想下山!说!你到底干了什么!”
邓祖兴嘴硬道,“你别诬赖我,我真的什么都……”
项允超一把揪住邓祖兴的领子!
李立申上前想拆开二人,说,“项允超,有话你慢慢说。祖兴一直跟我们在一起,他如果干了什么,我们肯定都能知道。”
项允超紧紧盯着邓祖兴,说,“在圣山说谎,会招致长生天的重责,你想清楚再说话。”
邓祖兴的脸色有些发白。
项允超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,厉声道,“说!”
邓祖兴说,“我……我可能……打死了一只小鸟。”
李立申愕然,“什么?!”
邓祖兴为自己辩解,说,“不是我的错,我只是爬山而已,但不知道为什么,那只小鸟就在我的脚边,我差点摔倒,我一时火大就……”
项允超说,“你做了什么?”
邓祖兴心虚嗫嚅,“我以为它会飞走,鸟不都是会飞的吗……我……我一脚踩下去。”
项允超眼中怒火闪过,“你踩死了它?!”
邓祖兴不敢回答,垂下头默认。
天空漆黑,犹如午夜。
一道青紫闪电撕过夜空,巨大的雷声炸响,仿佛就落在石板上。
几个胆小的女学生吓得抱在一起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邓祖兴更是害怕,“我不是故意的!我真不是故意的!”
李立申下意识问,“项允超,现在……现在怎么办?”
按说,项允超是他们这些人当中最外行的一个,但此时众人都不由得将他当做了主心骨。
项允超看着石板外的狂风暴雨,风声极其尖利,简直像是亡魂的凄鸣。
这儿是你的圣山。
是你的长生天。
你会看着我死在这儿吗。
——铁木真,你会救我吗。
项允超牙关咬得极紧,对李立申说,“如果雨停了,立即带队下山,不管发生什么事,都不要回头,不要停留!”
李立申慌忙点头,但又问,“可是雨怎么会停?”
项允超说,“会停的。”
他深深吸了口气,握了握拳,转身走向暴雨。
乔诗语惊讶,冲上去想拉住项允超。
李立申也想拉住项允超,但项允超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。
他站在暴雨之中,抬起头,雨点打在面颊生生发疼。
一声巨雷轰鸣,闪电就落在他的身边。
乔诗语吓得脸色发白,捂住嘴,连尖叫都不敢。
项允超仿若未见。
闪电接二连三的落下。雷声越滚越近,感觉得到五脏六腑都被震颤。
他抬起手,手掌接住暴雨雨点。
铁木真,你答应过会保护我。
就算过去了几百年几千年,你的誓言会永远留存。
我相信你。
圣山上空的乌云渐渐散去,风雨渐渐小下去。
石板下的学生们既是惶恐,也是惊喜。
项允超松了口气,回头看向众人,刚想说一声不要紧。
但忽然间,他的身子晃了一晃。
项允超愕然,随即发现摇晃的不是自己,而是脚下的大地。
李立申等人露出惊恐神色。
闷雷再起,这一次,却是响在脚底。
隆隆声中,地面裂出纵横交割的口子,项允超站不稳,更无处退避,裂口像是有意识一般堵住了他的所有退路。
一声沉闷巨响中,山崖猛然豁开,项允超脚下一空,竟笔直坠入深不见底的裂渊。
李立申等人惊呼:
“——项允超!!”
千百年前,
蒙古的勇士们如黑色暴风一般飞驰过草原。
那个人,策马奔在最前方。
冥冥之中,他似有所感,猛然回头!
黑发拂过他的面颊,犹如天上数也数不清的流云。
千丝万缕。
万缕千丝。
遮住了面容,遮住了神情,遮住了漫漫时光的烽烟。
却遮不住一双宛若凝聚电光的,明亮至极的眼眸。
项允超!
项允超重重跌入水潭之中,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昏迷过去。
而这时候,水面摇曳的光中,有一个人也跃进了水中,向他游了过来。
一只手,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。
项允超被拖上了岸,肺部骤然呼吸到了空气,如千万针扎一般的剧痛。
他竭力睁开双眼,看见模模糊糊的光影色块。
忽然,有一个人低下头,注视着他。
那眉目,那薄唇,那面容。
项允超的手指一动,恨不得一把揪住那个人的领子,再看一次,再看一千次,再看一万次。
清清楚楚的看进了眼里。
铁木真——
——却不是。
那个人面颊雪白,没有一点刺青。
一点一丝都没有。
项允超胸中如被巨撞,情绪激荡再加上体力透支,彻底昏了过去。
那个人看着昏迷的项允超,伸出手去,手指抚过项允超的眼尾,接住了项允超在昏迷中沁出的一点点泪水。
不是他。
不是他的铁木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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